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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台灣女性第一部探討女性自身情慾感知的舞台劇
八位四十五至六十五歲間的熟女將身體歡愉的經驗坦承分享

今天,在《貓仔走醒》的排練場上,我們終於遇上了這個早晚會遇見的議題了–「我們身為良家婦女,怎麼可以說這種台詞呢?」。「貓仔走醒」是客家話「貓仔叫春」之意,我們想顛覆客家山歌給人俚俗的印象,並將一般以男性為中心的思想下,物化女性的想像轉為以女性情慾自主為出發點,探索女性身體感知的覺醒。

首先,我們爭議著是否該將這樣的山歌呈現在高尚藝術節的演藝廳堂,這首客家山歌的頭兩句是:

臨江楊柳嫩花嬌,拿起船槳等東潮,
阿哥是船妹是水,船浮兩面任伊搖。
蚊帳裡面行象棋,阿哥行卒妹行車,
阿哥炮來車打去,妹子就說將來了。

這兩句已經算是比較容易接受的文字了,但是大家看了,不是哀哀叫就是咯咯笑。製作人葉曄說,劇本中其他的歌詞都不夠味,演這種戲如果又怕這、又怕那的,就什麼都演不出來了;和琴說:「這種歌詞只有鄉下人才會唱,有好教養的客家人才不會唱呢!」;淑治叫說:「我絕不會讓我的同事們來看戲!」。我記得以前在某個活動中,看到許多穿西裝打領帶的長官們好端端地坐在第一排,欣賞著《桃花過渡》,天啊!那些俚俗不雅的歌詞竟是打著「客家傳統文化」的旗號,以經典為名,不做任何修改就全本搬出來。如果當代的演出團體,想要再現古早作品,我們應該有所省思,這些男女相褒的歌詞,是否在物化女性,是否有所不妥?如果是彼此挑逗,那麼,如何讓男女雙方都樂於情挑,而不留於低俗貶抑?

在此,我倒不是要批評客家山歌的俚俗,而是用如此大膽地呈現、賦予山歌中的女性情慾主體性與正當性,進而正名之。且看這首山歌接下來已給人凹凸姿勢的想像了:

住屋要住大瓦舍,睡覺要睡妹身下,
手骨給哥做枕睡,肚皮給哥打盤車(陀螺)。
阿哥一只軟節吹,好好點點硬起來,
幸得阿妹膏藥好,給哥貼到膿就來。

這段一唸完,大家就尖叫連連,連男生也大叫「太噁了」。唉!有些事真的就只能做,不能說。然而想想,這種歌可多是在大庭廣眾下,現場不但男女都有,更有老阿公、老阿婆,及到處流竄的小朋友,配著咿咿歪歪的胡琴扯開嗓門,暢開胸懷大聲唱出來呢!「就是因為歌詞這麼黃,我們才不願意唱山歌的!」,這些歐巴桑終於正式抗議了。這時,有人說:「古今中外,上層及下層階級的人情慾其實都是比較開放的。上階層的人,有權有勢又有錢,可以公開的或是在私底下盡情享受,就連女人,也可能擁有面首、情人。至於下層階級的人,一方面迫於現實生活需要,一方面較無包袱,所以也比較開放。反而是中間的人受到較大的社會制約,情慾較不開放。」。張典婉提過客家庄聚落的一個故事:有一回,在廟口,一位客家阿公大唱客家山歌的「情歌」,嚇得在場的年輕女士面紅耳赤,都快坐不住了。接著搭腔唱和的是一位八十多歲的老阿婆。她一上台,唱的就是「甘蔗有長也有短,不知那枝卡有甜。阿哥兄弟共下來,不知那位命卡長。」。原意是兩兄弟同時愛上一位女子,女子說:「來吧!甘蔗有長也有短,不知那枝比較甜。阿哥弟弟一起來,不知那位命比較長。」。阿婆唱了一齣絕地反攻烈火情人加3P的戲碼,唬得大家啞口無言,只能拜服了。

客家山歌是活的,是給那內心活絡的人唱的。無論是信手拈來或者是天馬行空,暢快的歌詞都能添加生活的想像。

阿哥愛玩就來玩,莫嫌阿妹怎駝背,
阿妹駝背哥挺肚,兩人玩得正答腰。

唸畢,有人叫了出來:「哦,這是老漢推車的動作,女的趴跪在前,男的跪立在後。」。開竅了,現在唸歌詞進入了學術研究階段。經過提示,我們又將這句歌詞來來回回看了三遍確定身體位置。

2008年3月,我去看《陰道獨白》時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戲就是一個女演員在台上說我們一向很避諱說的那個器官,不但不願意摸、不願意看,更不願意探索,「雞掰」這兩個字更是不敢說出口。她在舞台上大聲地唸出來,越唸越激昂、越興奮,直到情緒的頂點。此刻,台下的觀眾,我猜,無論是男是女,雙腿都夾得緊緊的,身體、心理都非常抗拒。想不到這位女演員開始指揮,要左半邊觀眾大聲說「雞」,接著右半邊觀眾大聲說「掰」,一、二、一、二……手勢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全場的聲音初如潮水,接著如戰鼓,最後是震天狂吼,全體駭翻天,一起把心中的那堵牆給震垮了,同心協力釋放禁忌,推向高潮。丁凡是2008年《陰道獨白》的演員之一,她說有的觀眾對那場戲的反應不好,覺得「雞掰」兩個字叫人不愉快。這是正確的反應,我說。丁凡接著說,原本,字只是字,並沒有特別的情緒上的涵義,現在,「雞掰」成為男性中心傳統思想下猥瑣鄙下的字眼,我們就是要把這個字從男人手中搶回來,還原她本來的面貌,不用有色的眼光看待她。這就是為什麼要把不舒服的字眼攤在大家面前,用大家的聲音去踢翻那千年深埋底層的社會制約。

我母給我一枝槍,從來不曾上戰場,
今日拿出給妹看,險險給妹裁到斷。
我母給我一只墩,從來不曾吹到風,
今日打開給哥看,請哥不可大力摸。

這個女的很厲害,不只功夫了得,險險把槍裁到斷,又欲拒還迎的請哥哥不可大力摸。歐巴桑們不再暗地偷窺,已能挺身而出、公開品頭論足了。我不得不嘉獎這些古早的老前輩,山間田野勞動之餘,還可以和大夥人在禾埕前打逗趣,不是偷窺,而是光天化日大聲歡唱。《陰道獨白》當年公演的初衷就是要打破偷窺的心態,堂而皇之地正視女性的情慾,賦予女性情慾自主的權力。在歐洲亞維儂藝術節裡,丁凡也看到頗有拼台意味的《陽具獨白》演出,可是不如《陰道獨白》受矚目。女性的身體與感知不斷受到壓抑,如果像《陰道獨白》這樣,一反常態地以女性為主體發聲,當然比陽具更有吸引力了。

洞房花燭點半枝,為何娘子不脫衣,
仙人造船今夜撐,今夜不撐待何時。
洞房花燭點半支,請哥再來玩一次,
等到三更人睡靜,白買掛安盡性玩。

「哇!這一定會被罵!客家鄉親,尤其四、五十歲以上的人更會受不了的。」,歐巴桑們忠實反應日後可能會有的麻煩。沒有一種傳統戲曲像客家山歌這麼直接大膽裸露。我說,正因為瑪丹娜或小甜甜是女人,她們的離經叛道才更廣受歡迎。
我們也該給這些所謂的客家「邪歌」一點正面的回應。就如四、五十年前,台灣花布只是阿媽用的被單布,大家嫌棄它,沒有人要用,如今我們有了文化自信心,回過頭來,開始欣賞大花布的美,許多活動的美學符碼取材於台灣花布,大花布開始有了正當性,現在連國際品牌都用到了台灣花布,花布也就澈底翻身了。

「對於會被罵的這種擔心,我去看菲利普‧葛拉斯的電影時有一個很大的體會。」,我說。1970年代,他在紐約的公園裡舉辦音樂會,有人當場抗議:「這不是音樂!」,甚至有觀眾親自上台彈莫札特給他們聽:「這才叫音樂!」。隔天的報紙總是把葛拉斯罵慘了,葛拉斯與他的樂團卻樂翻天,仿如負面評價是他們的勳章。「我們要做不一樣的音樂。傳統的古典音樂已有了莫札特、貝多芬、巴哈,不需要多我一個了!」。有團員抗議了:「音樂是音樂,這台詞可是得唸出口來呢!」。我們的台詞就是要扭轉腦袋裡的觀念,我說。有人為過去的負面評論抱屈:「反正怎麼做都有人會罵!」。我真想為禾埕前高聲歡唱情慾歡愉的客家阿婆歡呼,不論她是否對自身的情慾自主有清楚的覺察,客家山歌都將暗箱的偷窺化成舌尖的解放,豐富了男女調情的想像。

此時,團裡六十歲的客家花旦要回家煮飯給老公吃了,她唱道:「一想豬肉煮清湯,二想鴨肉煮嫩薑,三想鯉魚半煎煮,四想同哥久久長。」,其他的歐巴桑笑她,想來想去都不是在想要煮什麼菜,只想要「炒飯」!


【後記】

客家菜沒有燕窩魚翅,但在客家人的巧手及近年來為政者有心的提攜下,客家小炒、薑絲大腸都成了國宴的佳餚,讓饕客讚嘆不絕。我們應該將情慾山歌正名,讓女性勇於主動表現對身體的感知,不讓瑪丹娜專美於前。除了專崇青春肉體的男性情色,北埔廟前客家阿婆的舌尖解放才是真正打破暗箱偷窺、鬆綁社會制約的豪爽大女人。俚俗的山歌歌詞確實不雅,然而就像《金瓶梅》、《西廂記》、《紅樓夢》,都可以並列在書架上,唱客家山歌的前輩們也從不遮掩,大庭廣眾拉開嗓門,管他什麼暗箱與偷窺,老娘不客氣,來囉〜

就讓貓仔恣意走醒高牆、縱橫祕密花園,叫醒春天,叫醒潛藏的蠢蠢欲動。



◎感謝張典婉女士提供相關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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